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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风雪赊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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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29章
      不妙啊,凶什么呢?
      影子果然敏锐道:“你看什么?”
      “不太衬你的手,还得改小一号。”
      影子嗤笑了一声,抛了簪子,转而以食指在半空中点了一点——这是他不耐烦时下意识的动作,仿佛要在半空中抓住什么,有时却显出一种来意不善的亲昵。
      此刻遭殃的自然是单烽的某一缕头发,向他指根上越缠越深。
      “影子,你若相中了这一簇头发,不如我裁给你?”
      “怎么,体修没修到头发梢么?”
      “我们体修不修边幅,当然也不修须发。”
      “不精不勤。”影子奚落道,顺手将那一绺乱发自他颈边扫开了。
      那一点儿痒意也不知是真是幻,单烽忍不住抵住后槽牙,猛然坐直了,却又撞得珠帘作响。
      叮叮当当!
      这处乐坊曾是达官显贵的宴饮地,每隔数步便悬垂着一道珠帘,珊瑚玛瑙绿松石,深翠浅碧猫眼儿青,与胡姬冰尸腰间的黄金璎珞相辉映,曼舞摇荡,寒气凝烟。
      可惜那些绣毯和珠帘都被寒气浸酥了,一用力便碎,喷出刺骨的白烟,唯有影子能拿指头轻轻拨弄,发出单调而清越的玉鸣声。
      也正是冲着影子难得的顽心,他才鬼使神差地夺下了这个地方。
      眼下却颇为不妙,珠心各凝着一点儿光晕,仿佛影子栖身其间,纷乱错杂地环绕着他,以百般面貌,向着他微笑。
      你到底是谁?
      单烽一把将珠帘抓在手里,那几枚珠子立时迸破,寒霜凝着他指节蔓延而上。
      影子再度凝而为一,是灯光照不亮的一点幽黑。
      “你又发什么疯?”影子道,指尖一划,那一串珠链立坠,单烽却并不松手。
      “我总觉得有些不安。”
      影子道:“不安什么?”
      单烽沉默片刻,道:“我不知道,大概是直觉吧,见不到雪练坛主,我心中始终不定。那家伙老奸巨猾,不知又留了什么后手。”
      影子道:“昨夜我将鸟尸都杀尽了。”
      “原来你出去是为了这个。”
      “不然呢?”影子道,“你没睡着?”
      单烽道:“我天生警醒。”
      影子极轻地笑了一声。
      “影子。”
      “嗯?”
      “别骗我。”
      影子声音里的笑意霎时间消失了。
      “我也告诉你几句老实话。第一,如今我要杀你,易如反掌。”
      “第二,百步之内,你背向我,我就不杀你。”
      “第三,睡一觉吧,单烽,别挡我的路。”
      肩侧的麻痹感霎时间蔓延至全身。
      影子没有骗他。
      他在半梦半醒中,看见了一场近乎惨烈的恶战,也第一次目睹了名为血肉泡影的禁术。
      那术法邪异而残缺,却已有了令人胆寒的威力。
      影子不知多少次因神魂耗竭而近乎消散。满城乱影都冲向他的身体,将他无数次撕碎,初见时秀美如少女的轮廓,在那狂暴的冲刷与弥合中,一度狰狞如恶鬼。
      在这一役中,影子的禁术终于炼成了。
      等单烽能够动弹了,祭坛坛心已被影子一把捏碎,笼罩白塔湖的数十年霜寒终于退却,结界崩毁的同时,外界的喊杀声奔涌而来。
      阵中数百日,阵外方一夕。
      影子手持一支檐冰笛,向他回过头来,浑身杀机尽褪,单薄宁静得有如春冰。
      “单烽,带我出去,”影子低声道,“疼死了,我不想见日光,让我藏在你的影子里。”
      那一天,他将那道来历不明的影子,带出了白塔湖。
      犯下了干将湖底永难自陈的重罪。
      他的同门尚在血战,烈火不知燎原了几回,天地间除了飞雪,就是硝石和血腥的气息,扭曲的热浪扑面而来,却让他心中血气翻涌。
      一切都有了转机,这漫长的雪夜终于透出曙光。
      一道道熟悉的人影,向他回头。
      “师尊?”
      “首座,你回来了!雪练的攻势终于停了!”
      不……别过来!
      可那一瞬间,单烽的手指弹动了一下,手背上的青筋条条鼓出,却被无形的力量所牵扯,有什么东西从指尖呼啸而出。
      那是他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噩梦。
      并肩百日,他竟眼看着对方一步步修成禁术,尽数倾泻在同袍的身上!
      这样的恶鬼,却是他亲手放出来的。
      血色滔天!
      白塔湖一梦,俱为泡影。
      明知陷在了噩梦里,他心中依旧迸开万千道裂隙,窜出无数烧化的火蛇,它们撕咬、缠斗,终化作一片难辨彼此,骨肉俱化的火海。
      他关不住。只能任由它们在四肢百骸间呼啸。
      五指不断用力收紧,拼命想握住什么,要是覆水能倒流,要是那场血肉泡影能退回他的指尖,要是能扼住影子的手——
      很轻的一声闷哼。
      麻木的五指,渐渐恢复了知觉。单烽眼睑一跳,目光猛然划向掌心,五指还死死握着……谢泓衣的手?
      【作者有话说】
      霓霓弹箜篌中~
      第19章 碧灵瘟
      那只手就静静卧在他掌心,光洁寒冷,不像活人的手,被他这一抓,手腕上立时浮出一圈淤青。
      黑甲武士个个牙关紧咬,要不是不敢触及他们城主的皮肤,早就扑上来将他拽开了。
      “还不松开!”
      这是……隔了多久了?
      高楼上的唢呐声还没停,群鬼仍啸叫若狂,二人身边喜纸金箔翻飞,甚至连看守影子的黑甲武卫都还没走远。
      白塔湖一梦,那么漫长的百余日,倒只像夜幕下烛火一闪,昏昏沉沉中的一晃神。
      单烽自己也是一愣,刚松开手,谢泓衣的小指就在他手背上用力勾了一记。这一下,就跟毒蝎尾钩似的,再怎么美丽寒亮,总归让人脊梁骨节节发寒。
      这是还没回神?
      把他当成谁了?
      好熟悉的动作,一股寒意沁进后脑枕骨的同时,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。
      单烽半边胳膊麻了一下,那些黑甲武士眼里却快喷出刀子了。
      “你乱动什么!城主都多久没合眼了。”
      单烽道:“这也赖我?敢情你们没被他抓……砍过手?”
      话音刚落,谢泓衣的睫毛便是一动,他的面目在尊者讳的笼罩下,依旧给人以飘忽朦胧之感,可眼睛一睁,便是冰水迎面浇下。
      瞳孔里的光芒飞快凝聚,在单烽面上稍一停留,还有点恍惚之色,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时,就变得十分不善了。单烽心里顿觉不妙,果然,谢泓衣手掌一翻,一道风墙拍在他面上,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!
      一击过后,谢泓衣没再看他,目光疾扫向黑甲武士的方向,喝道:“影子!”
      唢呐声尖锐地变调,有小鬼尖笑一声。两名黑甲武士手中的黑色外袍,如触在无形的刀锋上,连带着二人一道,皆从中迸裂开来,一转眼间,影子已破开了重围。
      武士尸首坠地,却并不见血,而是化作一股股扭曲的黑红色气流,汇入影子体内。
      谢泓衣霍地起身,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咽喉处便透出一片森寒的青光,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冰雪冻结声。
      这声音……和方才的雪瘟同出一源?
      单烽道:“别激动,小心毒发!”
      谢泓衣指上劲风一发,毫不迟疑地已风刀截向锁骨之下,竟要欲自断经脉,以拦截剧毒发作之势。
      单烽一把抓住他手腕,道:“你疯了?毒还没止住,自己先受重伤!”
      “谢城主,千万莫用功法!”酒楼之上,也传来一道疾呼,“寒气沿经脉而行,直指丹田,一旦运功,片刻便能遍及全身!”
      说时迟,那时快,白袍药修已自楼边一跃而下,斗笠遮颜,大袖猎猎颇为潇洒,只是单手仍抱一竹篓,里头是个呆若木鸡的小儿。
      他身上草木香气甚烈,雪夜中,竟给人以惠风和畅的错觉。
      单烽脱口道:“草头郎中?”
      谢泓衣微一皱眉。
      “蒙城主照拂多日,一赊一偿,特来报答,”白袍药修道,“眼下十万火急,得先用药师针截停!”
      “你倒是个聪明人。”谢泓衣轻声道。
      似乎确认了药修话中的可信度,笼罩他周身的浩荡风澜头一次消散了,蓝衣无声垂落。他周身气息锋锐到冰寒的地步,单烽和他交手数轮,吃了无数暗亏,虽嘲笑他是瓷菩萨,但从来都是当作强敌来对待的。
      这还是头一回,单烽突然意识到他身形竟异常单薄,莫说是和体修相较了,就连常人都不如,好像一只手就能钳制住。
      白袍药修五指一拂,一幅青布针囊便自他袖中刷地翻出,数枚琉璃针无声漂浮至半空。
      碧雪猊顿觉不安,奔回来,围绕着谢泓衣长吼一声,丰密的长毛几乎将他掩没,灯笼般的巨目更向药修怒视。